黄昏总是那么美丽。
太阳躲藏在云朵之间,霞光遍天,云染金边。
少女侧卧在巍峨壮丽的古树上,暖风轻轻吹过,弄散了她的满头白发。
她如猫般酣睡,脸上写满了悠然与自在,对于稍显凌乱的头发,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要说鸟儿偷走了她的发饰,那就是万分不许了。
只是借着睁眼的瞬息,黄白色的小鸟便被她从半空中截下,瘦弱的身躯整一个的被少女握在手心,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头不断地晃动。
它显然是受惊了,肢体不断地挣扎,可尤是如此,它的鸟喙也仍然不肯放下少女的发饰,那是一朵鲜艳的桃花。
“你呀……”
少女斜倚着树干轻笑坐起,一时间觉得这小鸟探头探脑的模样有些可爱,原先一肚子的严厉教训也都完全说不出口了。只道:
“你若是想要筑巢,就去寻树上的枝条。但若是只想作个恶趣,我且放你一回,先把东西还我,下次可不许了。”
说罢,便伸出另一只手作出讨要的姿态。
要说,少女这一举措无异于对牛弹琴,区区牲畜岂能听懂人言?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可令人诧异的是,在少女语毕之后,黄白小鸟却似听懂了一般不再挣扎,而那圆圆的鸟首也不似一开始的激烈,轻微的晃动就好像是在犹疑一般。
而后又过了片刻,黄白小鸟大约是终于想定,才松开了鸟喙,让那枚桃花发饰稳稳的落入少女的手中。
“真乖。”
少女的微笑如同早春的暖风融化冰雪,她轻轻地张开手掌,也不着急移开,待小鸟站稳之后才道:
“飞吧,早点回家,晚上的森林可不安全。”
只是,还未等到少女将话说尽,小鸟便已然扑腾着翅膀飞速向远处逃去,短短几个呼吸便已然与天光云浪混为一色,凭借着肉眼再也无迹可寻。
“诶……”
无心伤有心,少女无奈的叹息,想要说些什么又只是摇了摇头,一边重新打扮着头发,一边自说自话道:
“至少人家看上的只是我的发饰不是,要是盯上‘它’,那就不好办了。”
重新将发饰戴好,少女散漫的眼神便重新汇聚至一处。那是一颗悬挂于枝头的半生不熟的桃子,青涩尚未褪去,更别提鲜艳的红晕。在这满树烂漫之间,它的模样显得格外扎人。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粗陋生涩的东西,却得到了少女全部的关注。
“500年成树,500年开花,再500年结果……仙桃啊仙桃,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啊。”
望着这颗唯独的生桃,少女好似呓语般说道。眼神迷离之间又被桃后的景色所吸引,眼见那即将沉沦于山间的夕阳散发最后的余晖,如同浪潮一般将之吞没。
壮丽的景色令人神往,不过,神往也只是片刻而已,数百年如出一辙的时光早已让少女心如止水。
在夕阳的照耀下,她迅速地,也是不得不地回过神来,随后便要起身下树。只是在这之前,一个迟来的呵欠打扰了她的行动。
“呵……”
洁白的藕臂从花袖中露出,竖起芊芊玉指,在这神经最为放松的一刻,以着掌心遮挡着她娇小的口鼻,从始至终维持着自己淑女的矜持……即使,这里只是一片高山之上的偏远桃林,根本没有除她之外的人居住。
……但是,真是如此吗?
也许,就连少女自己都没有料到,竟然真的会有人能突破自己设下的“结界”,悄无声息的来到自己的跟前。
短暂的放松,使得少女的眼角流出些许泪液,一双美目经过水液的润泽恰如明月映潭一般,纯澈而又暧昧。只是,这份神采只存在于片刻之久,便在目光流转间,变幻为讶然之色。
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面貌上来看大约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男性,他就这么轻易的,在她不知不觉间出现在她数步之外的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隐约间可以从他的目光中窥得些许的惊愕。
被人注视的感觉并没有让少女感到不快,相反,她还对对方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男人一副东方人面孔,只是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略感怪异,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逃出来的囚犯!不过,这男人虽然看起来确实狼狈,但整体还称得上是整洁,皮肤也不显得粗糙,像是个迷路的书生,只是那身打扮就与印象里的书生相差甚大。
……短衣长裤的,非但不像书生,甚至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这一念头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一阵忽如其来的晚风便迎面吹来。夹杂着丝丝凉意,少女的长裙在山风的鼓动下向上扬起,洁白的双腿在这一瞬之间竟是一览无余!
只可惜,神明的恶作剧似乎也就到此而已了。在那更为幽邃神秘的境地若隐若现之际,少女终于及时地作出反应,将她那不安分的裙子稳稳压下,而另一只手则是勾着散乱的鬓角向耳后绕去。
晚风依旧,只是不似最开始的那般强烈,它徐徐地吹拂着,继而伴随着些许从树梢上零星飘落的粉白花瓣。就好像少女此刻的神情,虽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却根本难以掩饰那白里透红的羞怯之意。
“谢谢。”
突兀的,男子的声音随风而至,可少女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用意,甚至本能的觉得轻浮。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粉唇微抿,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她晓得自己险些走光的事情并不怪他,只是那阵风太怪太邪又恰到好处罢了,他们两人本就彼此相望,遇到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但……他为什么要特地就自己差点走光的事情对自己道谢?!
少女羞愤而又不解。不过,下一瞬间,她的态度便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也真正明白了对方的道谢究竟所指为何。
等等!他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少女几乎瞪直了眼。
那个拳头大小,卵圆形,颜色橙黄泛红,表面带着细腻毛茸的东西,除了桃子以外,还能是什么!
这一带可没有桃林,唯一的桃树也仅只有自己身下的这棵仙树。自少女从她师傅那里继承仙树以来,她就已然守候了足足五百年之久,为的就是一颗成熟的仙桃,助她成为真正的“仙人”。可是,就这么唯一一颗结出来的桃子,竟在一阵歪风的推动下如此巧合地落入了别人的手中!
面对这种事情,少女岂能不气!
但是。
……我的桃子还没熟啊。
回想起自己守候的仙桃,少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是一颗无比生涩的果实,远没有男人手中的那样饱满鲜艳,因此,必不可能是同一个东西。而男人手中的桃子则有可能是从别处带来的吧。
“原来是误会了啊。”
并没有注意到为什么最初见面之时男人还是两手空空,自以为想明白的少女按住砰砰心跳的胸口如此放心道。
接着,她习惯性地向“那里”看去,随后……
“咔嚓。”
清脆的咬合声在山野间响起,但对于广阔的天地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然而,就是这个能够被风声轻易掩盖的声音,却是少女成了所能听见的唯一。
风声、鸟鸣、心跳……仿佛世间的一切种种都沉默了一般,除了一开始的咬合声以及之后连绵的咀嚼之外,少女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其他。
而双眼,也再没有看得那枚生涩的桃子,只有一个乌漆漆、光秃秃的枝头。
只是,唯独的,通过那仅存嗅觉,从那果肉爆浆的香甜气味之中嗅到了熟悉的灵气,并且以此确定了真相。
她顿时明白,男人手中的桃子就是她500年来一直守候的那颗,模样上的变化只是在于它在那一阵晚风间恰到好处遇到了它该有的“天机”。
它成熟了,在这一时刻,桃树千百年来所积累的海量灵气如同江河入海般涌入生桃之中,短短瞬间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并最终顺风而落,恰巧掉入了男人的手中,而对方,则以为这是自己的赠与。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醒悟,已经来的太迟了。
没了,真的没了。
一种绝望感涌上心头。
一口。
两口。
三口。
……
仿佛男子吃的并不是桃子,而是少女的心肝。只是他本人并不知晓。在山野间迷路了整整一天的他只是觉得口渴饥饿,便急于果腹罢了。
而少女呢?她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过夺人口食,甚至心生歹念,直接杀人泄愤。可夺来之后,她又愿意去吃吗?而吃了剩下的半个,又真的能助她“成仙”吗?
无数的疑问萦绕耳畔,只是听着男子所发出的咀嚼声越发感到烦闷,耳膜在打鼓,好像有一股灼热之气在胸腔中翻滚,甚至连血液都为之蒸腾。
但她还是没说,因为她意识到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这口或是愤懑、或是悔恨的怒火咽回肚子里去,以理智的坚冰将之封印,可最后却连心跳都再也无法触及,只用胸腔挤出的最后一丝空气悲戚地呼喊:
“我的仙桃啊!!!”
而她话音未落,就已经两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扑通”一声,少女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在地,悲痛的呐喊加上重落的声响更是吓得男子将本要再度说出口来的道谢之言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这下才明白,原来那个恰好落到自己手中的桃子并不是对方丢给自己的,而是恰好给风给刮下来的!
还有,什么仙桃?
“误会啊,这是个误会啊,美女!”
男子忙是解释道,也顾不上自己吃剩下的半个桃子便朝少女的身前快步走去。
“喂,美女,快醒醒!快醒醒!”
男子拍打少女的双肩试图唤醒对方,无果后,才是摸了脉搏,试了鼻息。这下,男人才愕然发现对方不仅仅是昏迷了那么简单,甚至连心跳和呼吸都完全停止了!
“不会真给气死了吧!至于吗?”
男子面色难堪,谨慎地检查起对方的身体。确认没有骨折之后便将对方不规整的身体摆成仰卧位。
望着那血色逐渐消失的双唇以及娇美却是平静的胸脯,男子陷入了沉思。
片刻想定,他好似对自己说话一般道:
“抱歉,失礼了!”
既已下定决心,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样娇弱的少女,她的胸骨会不会因此而折断,至于之后的麻烦事,就等她醒来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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